詩歌及其他
深秋時節,早晨去上班,不經意間看見單位附近的山巒色澤深褐,曾經浮動的光塌陷或皸裂。山巒蹲伏在那里喘息。昨天它們還是色彩斑斕的五花山,豐滿而妖嬈,歷經一夜的寒霜和清晨的小雪,今天便萎靡了下來。
秋天更高,更空,更深。純粹的藍天,其實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多重鏡像,像神一樣正在對世俗洗髓伐骨。我們太過瑣碎與平庸。我感覺澄澈而清涼的大水從天而降,我的肉身在漂浮。
腳下落葉翻卷,再次抬頭遙望,仿佛看見了千里之外的我的故鄉。
我的松嫩平原,我的逯家溝。此時萬木蕭瑟,炊煙稀疏,大地空曠。我的父老鄉親,在田野里撿拾著遺落的莊稼,晃動的身影光禿禿的,像脫盡樹葉的老木。沉默而孤獨。
我更看到了已經去世的長輩們,恍若站在日漸稀薄的云影下,滿頭的白發珍藏著最后的陽光。他們目視遠方,腳下卻已經生出根須。
人世有多種苦難。對于我的父親來說,他的苦難不僅僅是肉身,更多的是來自于他的心靈。中年體衰,臥床不起,英年早逝,所有的陽光和雨露,都是他的長長暗夜。
無論走多遠,我的根永遠向著故鄉的方向延伸。詩歌也是。我所有的遙望和思念也是。
曾經,對詩歌荒疏或若即若離多年。其實,在這個中俄邊境的小城,我對詩歌并未真正遠離,因為身邊有著強大的詩場。楊勇、楊拓、阿西,我們這幾個哥們也經常聚會。那時,我們坐在國境線旁,神思縹緲,把酒臨風,看著閑云自由往返,詩意的沖動源于對自由的想象和抵達。
然而,在那十多年的光景里,每年寫的幾首小詩,像荒野里顧影自憐的植物,映現出心靈的游離和苦寒。及至身體有恙后,我才頓悟,還是寫詩吧,詩歌是我個人的宗教。
于是,從2013年7月開始,重新對世界和人生有了打量和思考,這些思考變成了一首首小詩。我知道自己是末流詩人,這一點我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。我也知道,我的詩歌一首都不會留下,都會隨風而逝。但,于我而言,詩歌已經成為自我救贖和慰藉。
過了立交橋,就到了郊區,路旁的背陰處,積著尚未融化的薄雪。每次走到這里,都會邊走邊看路旁的植物。因為生于農村和長于農村的緣故,至今我對植物仍然深為迷戀。植物的顏色是我的皮膚,植物的呼吸是我的天籟。
最近幾天,總是關注路旁幾朵仍在寒風中盛開的野花們,并用手機為它們拍了照。就此,把照片傳給朋友求教,才知它們的名字,是苣荬菜花和野菊花。因為今天清晨下了小雪,所以對它們的生命有些擔憂,便格外留意,在枯萎的雜草里尋找著它們的蹤影。
它們卑微和弱小,最具鄉間普羅大眾色彩。不畏土地貧瘠、氣候寒涼、環境逼仄,不畏雪壓霜欺,只需挺立和綻放,給生命和自由以無限的空間和向度。
相形之下,我要比它們脆弱得多,我的詩歌也要黯淡得多。但我還是愿意把我的每個詩句比喻成野花,根植鄉土,隨風搖曳,照亮塵世的幽暗,獻給蒼茫的人生。
記得幾年前,我兒子在大學期間,來了興致,忽然寫了幾首小詩。于是,我把他所謂的詩作貼到我的博客上。有位詩歌刊物的編輯給我發個紙條,希望在其刊物發表。我婉言謝絕。
與我的猜測一樣,當時他真的是一時興起,此后,他再也沒有寫過一首詩。
我知道,發表對他而言,是種鼓勵;但不發表,也是對他的鼓勵。那就是,我希望他要像荒野的植物那樣,按照自己的意愿,野蠻生長。
我與他對詩歌的理解,大為不同。
詩歌永遠是我的種子。種子,養育我的眾生和萬物。也激蕩著濤聲,像深邃的海底,慣聽人間的喧嘩。